南方小镇天微微亮,青灰色的晨雾里便浮动着扁担的咯吱声,路上菜农们匆匆的脚步声和早起街坊们的问候声,渐渐划破这座县城的宁静。
天光还浸在靛蓝里,男人便醒了。他支起身子,借着微光看了看旁边躺着的爱人,呼吸轻缓如春溪。襁褓中的婴儿,睡得如小猪一般,时不时咂咂嘴,像在梦里尝着什么甜味,吐纳着奶香与暖意。
他蹑手蹑脚地从门后摘起长裤和外套,在卧室门关上时又回头望了一眼:母子俩睡得香甜。他拿起客厅桌上的保温杯走出院子,因为昨夜老婆随口提了句“想吃楼下的汤粉“,他可是记在了心上。
早上六点,楼下的“钱记米粉“早餐店已人头攒动。油条下锅的“滋啦”响,热腾的油烟蜿蜒爬上黝黑的外墙。包子、馒头、花卷、粽子、花糕,加上一碗香鲜四溢的汤粉造就了这个南方小镇清晨最温馨的烟火气。
里屋偏热,门口摆的小方桌上,那些从十里八乡向集市走来的菜农和穿着校服的学生们聚集在一起。偶尔外面走来的小猫小狗,围在小桌底下,时不时客人的投喂,它们便有了口福。路上遇到些肩挑蔬菜的农村大爷大妈,他们一边吃着新出笼的包子馒头,一边卖力地吆喝着。
男人叫王先富,三十二岁,个子精瘦,外套下的肩胛骨显出清晰的轮廓,当地一所中学的办公室主任。家里兄弟姐妹五个,他排行老三。老爷子原本给儿子取”荣、华、富、贵”,没想到第四五个都是姑娘。王先富从小学习优异,高考时考到全县第一,被华中工学院船舶系(现改名为华中科技大学)录取,大学毕业后直接分配到县中学。
李颖比王先富小4岁,是一名小学数学老师。她天生带着江南水乡的灵气,杏眼总是含着三分笑意,鼻梁秀挺却不显锐利,唇色天然带着淡淡的樱粉。高中毕业考入师专,毕业后分配到当地小学。
自从儿子出生以来,他们就住在丈母娘家,这一个月丈母娘变着法子做的大补汤,把他爱人灌得见了油星就反胃,就连王先富自己都想换换口味了,因为家里喝不完的大补汤基本上都进了他的肚子。刚好昨晚李颖提出早餐想吃口汤粉,这也是她月子期间心心念念的美食。
楼下这家早餐店是他同学钱进开的,钱老板眼睛不大,爱笑。他正用胳膊肘夹着收钱匣,眯缝眼笑成两道月牙,一边收着钱,一边笑脸迎接着进店的食客。小店挤得转不开身,客人们都埋着头捧着海碗哧溜吸粉。
“哟,王主任亲自来买早点啊?“钱进的声音混着店里蒸腾的白雾飘过来时,王先富刚踏进店门。
王先富晃了晃保温桶,不锈钢桶身映出他青黑的眼圈:“家里坐月子的馋疯了,纯肉片汤粉,油条要现炸的。“
王先富盯着锅里上翻飞的漏勺,很快粉已烫好装桶。付完钱,钱进往他桶里多舀了勺肉臊子:“给弟妹补补,瞧你俩都瘦脱相了,什么时候摆酒啊,我们同学一起热闹热闹”。
“还没定好时间,定了我再通知你们”。王先富拿起保温瓶,客气了一下就离开了。
天光彻底亮起来时,王先富拎着滚烫的保温桶往回赶。路过菜场听见鱼贩吆喝,他摸了摸兜里剩下的零钱——或许该买条鲫鱼,丈母娘总说这个下奶。晨风吹开他前额的头发,露出个把月没修剪的乱茬。
王先富推开院门时,晾衣绳上的床单正被风吹得鼓起,丈母娘往绳上挂最后一片尿布,见他回来,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便接过保温瓶。厨房飘来芝麻油的香气——老人家到底还是另煮了红糖鸡蛋。退休的老公安局局长在葡萄架下推手,太极拳的招式里还带着当年擒拿犯人的力道。
卧室里堆着五颜六色的婴儿用品,李颖正把孩子的物品塞进行李箱缝隙。她弯腰时,产后尚未恢复的腰线在宽松T恤下若隐若现。“趁浩浩睡着,快吃。“王先富掀开保温瓶,烫粉的香气立刻冲淡了房间里的奶腥气。李颖眼睛一亮,却突然竖起食指:“嘘——“婴儿床里的小家伙正吧唧嘴,睫毛在睡梦中颤动,像蝴蝶试探初春的花枝。
李颖捧着保温桶,她低头嗦完最后一根米粉时,发梢垂到汤里都浑然不觉。保温桶底剩下的葱花和碎花生,被她用筷子轻轻拨弄着。
“慢点,又没人抢。“王先富笑着递纸巾,突然瞥见她嘴角沾了粒葱花。伸手要擦,李颖却下意识舔了下嘴唇,粉红的舌尖一闪,那粒葱花就消失了。她眼睛还盯着空桶,睫毛在晨光里扑闪:“钱进家的肉片汤...好像比以前香了?“
王先富拧开保温桶的密封圈,发现橡胶垫上还沾着半片香菜。他想起今早钱进往桶里多舀的那勺臊子,突然笑出声——原来那小子早就料到,喂奶的人食量会变大。窗外晾着的尿布在风里摇晃,像一排小旗子。